第7章 對抗時間的戰爭 潘尼亞人民以銅管樂隊及遊行隊伍歡迎第蒙國王歸來,鋪著鵝卵石的街道和宮殿的黃金高塔,使他驕傲不已,但他最期待的仍是見到黛安娜。見到黛安娜時,國王幾乎不認得她,她穿著最好的藍色洋裝,長大了好多。她真希望自己能躍入父親的懷中,但她得遵守宮廷禮儀,握手時背誦出她所學的正式歡迎詞:「我的父親與國王,歡迎回家。」 國王也恰當而有威嚴的說:「謝謝妳,我親愛的女兒,很高興見到妳。」 黛安娜看著父親,他和畫像一點都不像,他的聲音也和她想像的不一樣。可是他們沒有時間交談,鑼鼓喧天下司儀宣布他們該直接前往宴會廳,他們在長桌 兩端坐下,兩百名貴客並肩舉杯唱歌慶祝。黛安娜沒有見過這些人,各式各樣的高官與將軍起身發表冗長的演講,從現在開始,全世界都由潘尼亞王國所統治。 黛安娜勉強看到遠處在餐桌另一端的父親,直到主菜在他們之間如山脈一樣堆起──整隻烤大象裡塞了一隻水牛,水牛裡塞了一隻斑馬,斑馬中塞了一隻羚羊,羚羊裡塞了一隻山羊,山羊裡塞了一隻兔子,兔子裡塞了一隻老鼠,老鼠屁股塞了醃過的岩高蘭漿果。 宴會的賓客離開後,黛安娜準備好要就寢,國王過來坐在她身邊說:「回家 真好。」他輕輕摸她的頭。 「謝謝你的信,」她害羞的說:「但我比較喜歡你回家跟我團聚。」 他們透過天窗看到閃爍的星星,國王指著一顆比其他星星更閃耀的紅色星星,說:「我以妳母親之名為那顆星星命名,它叫『日光』,它會守護妳、照顧妳。」 黛安娜專注的凝視著,之後一陣哽咽。國王從口袋拿出一封信交給她,小牛皮的信封以黃金圖章封印。 「黛安娜,如果發生了什麼事,如果我遇到什麼不測,而妳發現自己遇上麻煩,就打開這封信,信上會告訴妳如何前往妳母親長眠的湖邊小屋,妳在那裡會很安全。可是妳只有在無計可施之下才能打開這封信。」 黛安娜看著父親嚴肅的表情,點點頭收下信。 國王輕輕親吻她的頭。 「妳真的如燕子般優雅。」他摸摸她的臉龐道晚安。她感覺到他的手很大、很軟,深沉的聲音迴盪不已。她露出微笑,感到很平安。 「晚安。」她說,陷入深沉而幸福的夢鄉。 她醒來時察覺到異樣。天亮了,天色卻依然灰暗,外面傳來烏鴉震耳欲聾的叫聲。 黛安娜看看窗外,宮殿塔樓頂端彷彿插滿黑色羽毛的帽子,每一寸表面都覆蓋著送信的烏鴉。信鴉乘著上升氣流繞著塔樓盤旋,吵雜的叫聲使人幾乎聽不到自己的思考。她看著朝臣用網子捕捉這些鳥,將牠們帶來的信件整理成一疊疊送給國王。黛安娜坐下來吃早餐,國王卻不見人影。 「我猜他一定在忙著統治世界。」索迪絲說。 一天過去,一星期又一星期過去,她始終沒有見到父親,因他總是在辦公室裡運籌帷幄。 最後,黛安娜決定去找他,她抱著貓熊穿過拿著各種文件匆忙經過的人們,終於來到國王的辦公室。他坐在一大疊文件和法條規章後方,背後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世界地圖,伊瑟爾坐在他身邊快速的唸著一長串清單:「陛下,有一萬一千四百九十三人要求訪問,三百九十八位地方行政官邀請您正式參訪。有三千五百七十八條法律、兩千五百六十七條命令、四百六十五則死刑執行令、四件暫緩死刑執行令等著您簽署。還有一萬四千五百二十二隻信鴉帶著尚未閱讀的信件等著。」 「讓牠們等,」國王抱怨的說:「我得小憩一下。」 「很抱歉,陛下,牠們等太久的話會把收成吃掉。我們昨晚放出了兩千隻信鴉,預計明天還會增加三千隻帶著緊急請願書的信鴉。世界不會統治自己。」 黛安娜畏怯的接近,國王抬起頭,露出疲倦的笑容說:「去院子玩一會兒,我很快就來,我得先回覆一封重要的信件。」 黛安娜沮喪的牽著貓熊來到宮殿的花園,在這裡遇到傑可。她坐在池塘邊看著大金魚游來游去,小犀牛咀嚼著稻草,鹿在毒傘菌下睡覺。 「沉默無法撫平哀傷。」傑可說。 「他為什麼這麼忙?」 「取柴者終將自焚。」 「他什麼時候才有統治完世界的一天?」黛安娜問:「他根本就沒有空閒的時間!」 「大概永遠不會有,」傑可說:「這世界一個人統治不來。」 國王在世界網絡權力中心忙著管理各地事務。黛安娜起床時他總是在開會,因此從未說過早安,通常也沒辦法道晚安。他不確定自己是這個網裡的蜘蛛還是被困住的蒼蠅。 「我今年夏天有時間帶黛安娜去小湖邊嗎?」他問伊瑟爾。 「恐怕您接下來的三年五個月內都已排滿行程了。」 「有時候少統治一點不是比較好嗎?」國王充滿希望的問道。 「國家沒有被統治的話就會分崩離析。」伊瑟爾說。 國王終於有時間上床睡覺,他看著睡著的黛安娜平靜的臉龐。她長大了好多,腳趾從毛毯底下伸出來。他回到自己的房間,伸伸懶腰,躺在床上卻睡不著。他一閉上眼睛,冰層上那個老婦人說的話就在他的腦海裡迴響:只有征服了時間才算征服全世界! 只要時間沒有受到主宰,這些年來取得的勝利就沒有意義。 時間終究會摧毀你。那些話語彷彿用獨角鯨的長牙刻在他的靈魂。她用手杖碰他的那一刻鎖定在他的記憶裡,胸口的涼意揮之不去,有如深深刻印腦海裡的音調:全部消失,全部死去,全是一場空! 此話在他空洞的胸口迴盪,彷彿那些烏鴉在嘎嘎叫著:「嘎嘎,全部消失! 嘎嘎,全部死去! 嘎嘎,全是一場空!」 腦袋裡不停的滴答聲使他抓狂,滴答、滴答、滴答,就像鬧鐘或滴水的水龍頭,不論他看哪裡都一樣,好像全世界都在嘲弄他。數千年的高聳山巒使他相形渺小,海浪一如往常的拍打著岸邊,嘲笑著他;星星兀自閃耀著,對他視而不見。 他只是一小片很快會被風吹走的羽毛。 國王疲倦的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到辦公室,看著眼前堆積如山的文件,還有他和美麗公主的畫像。他環顧美麗的裝飾品、武器和王袍,如果這些最後都化為塵 土,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會被時間吞沒,這些東西又所為何來呢? 他抬頭看著地 圖,如今帝國已經延伸到世界的盡頭。他想著所有的地方、所有的奇景、所有的美食及奢侈品,還有他所擁有卻永遠不會踏入的宮殿。 「我擁有幾座宮殿?」他問伊瑟爾。 「九千八百二十二座,」伊瑟爾回答。 「在每一座宮殿睡一個晚上總共需要多少時間?」 「兩百四十六年,包括旅行的時間。」伊瑟爾回答。 「我有多少美酒?」 「十九萬七千一百八十五加侖。」 「要多久時間才喝得完?」 「一天喝五瓶的話,總共需要四百零九年。」 「如果我一天喝五瓶的話,還有辦法統治我的王國嗎?」 「陛下,您會沒辦法走路。」伊瑟爾說。 「我有多少匹駿馬?」 「五萬四千九百八十三匹。」 第蒙有生之年不可能全都騎過這麼多馬,他憤怒的大吼:「統治這個王國的是我,是我暫免死刑、判他們死刑,是我贏得戰爭,我能罷黜諸神,使人們崇拜我,但我卻和最悲慘的奴隸一樣擁有同樣貧乏的時間。乞丐都能活到一百歲,我卻可能明天就嚥下最後一口氣。如果世界搶走我的時間,那又何必征服世界?伊瑟爾,你能把空氣變成黃金,你一定知道如何對抗時間的殘酷。」 伊瑟爾用機器運算後,搖搖頭冷淡的說:「陛下,不幸的是,這是絕對的事實。就像這世界所有的事物一樣,您會老去、死亡,最後被遺忘。唉!」 國王從塔樓看著黛安娜追逐著山巔和月亮兩隻白鹿。最糟糕的是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會變老、衰老、死去、被遺忘。她會和母親、宮殿中占有一席之地的畫像一樣,消失於貪婪的時間之流裡。他短暫離家征服世界,等他回來時卻已經過了十二年。 突然間,第蒙彷彿恢復理智,他喚來王國裡最資深的官員,加上手勢強調語氣,對著他們大聲下令:「只要有人能找到方法保存公主的青春與美麗,讓我征服『時間』這個邪惡的敵人,就能得到我的半個王國!」 康希歐臉色蒼白,頭上的蜜蜂形成驚嘆號。他以國師的身分問道:「真的需 要送出半個王國嗎?」 其實他內心卻在發出無聲的吶喊:「老天救救我們! 國王已經完全瘋了!」 但國王反駁:「如果我沒有時間享受我的王國,半個王國又算什麼?」他指著附近刷地板的婦人:「對,如果我想比一個卑微的刷地工活得更久的話!」 但國王不知道的是,其實那名婦女精通世事,她搖搖頭,用抹布在地上寫下:小心願望成真! 國王走到一半停下腳步,全身僵硬發脾氣的說:「妳說什麼?」 那名婦女抬起頭,但沒有理會他的問題,她的雙眼像鴕鳥蛋一樣全白。 「妳無法控制自己的命運,而是由我控制。抓去餵獅子!」 國王大搖大擺的離開,康希歐不安的站在一旁,因為他並沒有看到什麼婦女,國王似乎在自言自語。 文章出處/資料提供:東方出版社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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